美丽的牺牲品

 

　　但是，后来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团的事情：八连的连长被捕了，他利用职权诱骗和强奸了多名女知青。这个连长还在我们连关押过，由男生排看守着。我见过他一次，其貌不扬，黑瘦黑瘦的，在男生的押送下低着头，还用眼睛的余光瞟着我们，显得十分猥琐。 

 

　　一天，我正在井栏边打水，有个过路的女孩向我讨水喝。女孩完全是个小姑娘，穿着肥大的兵团服装，大大的黑眼睛，圆圆的苹果脸红扑扑的，笑起来很甜。 

 

　　等女孩离开后，才有朋友告诉我，这个女孩是八连的，和他们连长干过那事。我不太相信。

 

　　朋友说：“好事不出门，坏事传千里。大家都认识，你怎么会不知道？”

 

　　一天，我搭乘团里的卡车去巴彦高勒市，一上车就看见了那个女孩。她穿着崭新的绿军装，端正的军帽下露出整齐的刘海，一张小圆脸。 

 

　　卡车车厢里站满了人，大多是去巴彦高勒市买东西的女生，各连的人都有，彼此并不太熟悉。 

 

　　那个女孩似乎兴致很好，不断地转头和四周的人说话，我猜，她可能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，以此掩饰被别人认出的窘迫吧。

 

　　大家都冷冷地沉默着，没有人跟她搭腔。女孩有些失落地转过头来，见我在看着她，就友好地笑了笑，脸蛋上显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。她说：“哎，我调到兵团被服厂了，今天就去报到……那可是工厂啊，有上千人呢。”她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。

 

　　我其实觉得她挺可爱的，很想和她说话。但是，看到周围鄙夷的目光，我也装作没听见似的把脸转开了。 

 

　　女孩终于发现了大家的冷淡，也沉默了。 

 

　　卡车在沉闷的气氛中轰隆隆地向前驶去。 

 

　　不久之后，我突然听到了女孩的死讯，她是自杀的。 

 

　　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，我简直不敢想像，那个可爱的女孩是如何了断自己年轻的生命的。当时，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，有些茫然地听着人们的议论。 

 

　　原来，女孩以为能够调到兵团被服厂，离以前的连队有上百里之遥，绝对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过去。可是，她万万没有想到，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已经先她而传过去了，她小小年纪终于懂得了“人言可畏”，懂得了她也许一生都无法摆脱那片阴影———即使她愿意忘记，别人也不会忘记。 

 

　　于是，她只有去了另一个世界，或许仅仅因为那个世界里没有人认识她。 

 

　　不知为什么，听到女孩的死讯，我心里非常难过。

 

　　至今，她的模样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，但我永远记住了她孩子气的微笑，记住了她对生活热切的希望。我总是在想———在经历那个不堪回首的日子之后，她依然笑容甜美，已说明她的内心世界足够坚强，同时也说明，她是多么热爱、多么执著于生活啊! 

 

　　但她最终选择了离去，这选择一定是不甘又无奈的。 

 

　　她辞世的时候，最多只有17岁。 

 

　　我一直很后悔，当时在车上，我为什么没有还给她一个真诚的微笑？或许这微笑，能够瞬间闪亮在她生命的尽头，使她留恋，并可能由此挽留她滑向永恒黑暗的脚步…… 

 

　　她的悲剧属于那个特殊的时代，她是一个美丽的牺牲品。 

 

　　但是我想，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，至少应该促使我们反思，并使我们因此变得宽容一些吧。